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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受难者、受罪者、受害者

第三回 受难者、受罪者、受害者

一切都被烤焦了,冰泉在沸腾,烧焦味掩盖了一切。

随后赶来的仙人们,还在议论着是什么造成了失火。但当见到冰泉池边上倒下的那具尸体时,无一不是心惊胆战。

失去了双臂和头颅的尸体,横在池边。脖腔的血正对着沸腾的冰泉喷涌。泉水已经染上了一层红色,血腥味随着水蒸气弥漫在空中。大量暗红的液体仍在从脖子和双臂断口中汩汩流出,在地上也铺开了一大片红。

断下的头和手臂不知所踪。

从衣服和身材上判断,死者是桂霭须弥。

桂霭须弥的弟弟秀临被发现昏倒在尸体旁边,应该是尸体的第一发现人。仙人大多认为,单凭这昏厥,就足以说明尸体就是桂霭须弥本人。

剑仙孤辰早已检查过尸体,对众仙道:“伤口平滑整齐,脖子和双臂是被利刃斩断的。”

酒仙忘乡捂着鼻子,扇着面前的空气,望着尸体一个劲的皱眉:“这怎么看都是自杀嘛。这菩萨哪里涅槃不好,非到我联修学会上自焚,净给本仙添乱!”

众仙正在议论是谁行凶,听忘乡说是自杀,不少人哈哈大笑。

孤辰道:“菩萨被杀,非同小可。事出在联修学会上,不找出凶手如何向海光寺交代?”

酒仙忘乡苦笑道:“区区几个和尚,能把我们学会怎样?怕什么?”

“她既然是我联修学会邀请来的客人,这事要是不及时解决,对我联修学会名声不好啊。”

“啧,又是为了虚名。再说,邀请她的不是联修学会,是你这个主办者本人。此案又是出在剑仙山上,孤辰啊,可要担起主要责任,不要老是攀着学会啊。你自己,尽快解决吧,不然对你在太荒上的盛名可是大大有损。”

孤辰懒得与忘乡斗嘴,道:“这桂霭须弥仇家太多。最好先确认下是不是我学会成员所为吧。”

“什么?你怀疑本会长领导下的联修学会内有此等凶徒么?胡闹,当时仙人大多数都在会场上,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仙人不多。孤辰,你倒是没有不在场证明者之一啊。死者是被利刃砍死,你又擅长用剑……在学会内追究起来,你自己怎么避嫌啊?”

“你……”

正说间,不防尸体一震,从地上弹起,凛冽的红光从身体内发出,照得尸体透亮。气温骤升。

众仙大惊:“这是……”

忘乡认得危险,大喝道:“这不是九阳耀世么!这小尼姑把这种危险的法术封印在自己体内作甚!她一死,封印衰竭,九阳要爆炸而出了。”

孤辰大叫众人疏散。众仙乱作一团。

忘乡把腰上白葫芦迅速摘下,壶嘴对准尸体一拍。那通红的尸体缩小到壶口大小,收进葫芦中。忘乡将葫芦向高空一抛。

“呼——”爆炸声低沉绵长,巨大的火球破葫而出。然而葫芦的碎片并没崩飞多远,又重新向一起聚合,将火球压缩回去,还原了那个葫芦的形状,落回忘乡手中。

忘乡的表情是罕见的严肃,擦擦掌心的冷汗:“还好本仙在现场。不然这一炸好歹也将整个山都炸平了,我也难免被波及啊。”

忽然白葫芦在酒仙手中一跳。忘乡急忙双手抓牢:“使用这九阳耀世的主人还没走出百里之外,九阳对它的主人尚有感应!”

孤辰闻言,口中念诀,向天一指。笼罩在剑仙山上的紫气化作一个巨大的罩子,将剑仙山方圆百里罩住。

忘乡怒喝:“你作甚?”

孤辰道:“这九阳耀世爆开时的威力如此之大,看来是封印时间不长。现场这烤焦的景象,也像是菩萨与九阳耀世的使用者交战所致。看来这九阳耀世的主人便是杀害菩萨的凶手。如今我将这百里方圆定下‘隔绝结界’,务必要把他揪出来。”

忘乡掂量着手中的白葫芦,道:“慢着,让本仙先思考一下。嗯……孤辰啊,九阳耀世是佛国的法术吧?当今世上,谁会这招,而且用的比较绝妙?”

“这……摩坷寺的杀生佛,白莲寺的怒眉罗汉,金刚苑的法华禅提……别的,一时想不起来了。释梵真帝,虽没听说他用过这招,不过号称‘佛国战神’的他,应该也会才是。”

“这其中谁会跑到剑仙山来杀须弥菩萨呢?”

“这……倒是没听说他们与桂霭须弥有何仇怨啊。”

忘乡继续道:“我倒是想起来一个善用此招的人物。百年前一个弃佛入邪的,名叫大爱众生,自创教派‘大爱乐土’,主张纵欲无度,名噪一时。有教徒数千。后来她与海光寺展开一场‘救世之道’的大辩论,持续了三天未分高下。最后是这叫做桂霭恒波的小和尚出场,胜了这大爱众生,从此成了‘须弥菩萨’。这‘众生菩萨’从此退隐,她的组织也随之解散了。”

孤辰倒吸一口冷气。

“死者是死于利刃。据说这大爱众生退隐后,入选‘十三剑阁’。十三剑阁,百年一届,每届收十三个学员,学成出阁者,无不都成了剑术高手。嗯,算算也该是这大爱众生从十三剑阁毕业的日子了,是吧?”忘乡有节奏地拍着肚子,耐心地等着孤辰的回答。

明知忘乡是在拿自己百年前没能入选十三剑阁的事实挤兑自己,孤辰面露愧色,答道:“应该是三天前。”

忘乡面色凝重道:“孤辰老弟你的修为应该不亚于这桂霭小尼,居然都在入选十三剑阁的考试中被淘汰下来。那么出关后的大爱众生,要杀这桂霭小尼岂不易如反掌。孤辰啊,你觉得,咱们联修学会有谁制得住她?”

孤辰哑口。

忘乡向着在场仙人顾盼一番:“数来数去,只有本仙还可以勉强压得住这邪主,但要擒拿恐怕不可能。而且我现在要分心镇住这葫芦里的九阳,战斗中又要照顾你们安全,若跟她对敌恐怕力不从心了。依我看,既然已经知道凶手是谁,就报告给海光寺,让他们处置吧。此事,与我仙界无关。收了结界吧。”

孤辰登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赤游愤然插言道:“忘乡仙长,请听我一言。”

“哦?”

身为孤儿的赤游未体会过亲情,却将“义”字看得极重。看着那惨死的尸体,想起菩萨搭救自己时的慈爱面容,心中悲愤。却听得忘乡一番漠不关心的冷言冷语,赤游顿时恨得牙关颤抖,愤然激昂:“仙长。这凶手居然杀害须弥菩萨,太过穷凶极恶,手段如此残忍!若是不及时捉拿,被她逃脱,对太荒贻害无穷啊!请会长三思,为菩萨雪恨。”

忘乡斜觑着赤游,冷冷道:“你是何人啊?”

“剑仙山大弟子赤游。”

忘乡冷笑道:“什么时候轮到个小学徒插言了,退下。”

赤游反进一步强言:“会长。我认为这大爱众生杀了菩萨,却没回收自己的法术,恐怕是功体受创,法力不足以破开菩萨的封印。杀人后没逃出百里之外,恐怕是体力也不足。这正是捉拿嫌疑人的好机会。”

忘乡并不计较赤游的顶撞,同样也没把赤游的发言放在心上。他瞥了孤辰一眼,沉沉道:“孤辰院长,这事件可是你个人的责任啊。连累学会给你收拾残局,你于心何忍啊。”

孤辰忍住怒气道:“现在若是撤掉封印,被凶手逃脱,日后传扬出去,对联修学会甚至是会长你的声名都有损。虽然此事主要责任在我,但不知内情者怎能明辨?反之,若是捉到凶手,又是大爱众生这等名邪,不但联修学会声名大涨,会长您的威望也会大增啊。”

忘乡思索:“我联修学会数百会员,纵然我本人拿不住那邪族,也不至于我集整个学会之力也拿他不住。不管是谁拿住他,功劳总归会算在我这会长头上。传扬出去,正好压压这孤辰院长的气焰。”于是长吟一声:“唉——好吧,看在你是会长如界轮弟子的份上,那就让学会帮你一把。料想凶手之伤,三日内无法复原。三日为限,若搜不到凶手,就撤去封印。你们师徒意下如何?”

赤游大喜道:“多谢仙长为太荒苍生着想。”

孤辰立刻布置:联修学会骨干八仙,酒、画、棋、睡、琴、书、石、剑,坐镇剑仙山。其余众仙,以剑仙山为起点,各个方向,搜索凶嫌。一有发现,不要交战,立刻报信到剑仙山上。到时八仙齐出,将凶手制服。

琴幸辉夫妇、战神官苍元龙、天神官协陆,以及秀临,都是贵客,安排在上好客房,由众剑仙弟子保护。

究魔王那不速之客,派弟子轮流负责监视起来,如有可疑举动,立刻汇报。

众仙听从孤辰安排,各自行动。

※ ※ ※

昏迷中的秀临,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香气温暖、甜蜜,很像茉莉花的香气,总能从姐姐身上闻到的那种。

还看到了雪。

空中布满又细又小的雪花,非常漂亮。

长长的黑发,飘荡在洁白的雪空中,像丝绸。

三个男孩子争抢着这秀发的主人。

“姐上,别太宠天来啦!”“姐,来打雪仗嘛,这次我会赢。”“姐姐,哥哥们欺负我……你瞧,天刻哥哥拿雪球丢我,哇——”

女子的樱唇上浮现出调皮的笑容:“我没法分别陪你们三个啊。这样吧,说说各自的理想,谁的理想趁姐姐的心,姐姐就赔谁一起玩。”

白发男孩说:“我将来要接替父皇,当王。”

黑发男孩说:“我永远是最强的战士,会一直保护你们。”

金发男孩什么也答不上来,直哭。

雪天很冷,风吹在鼻涕上,冻得鼻子都没了知觉。

姐姐的手绢沾了鼻涕,不过还是很香。

很温柔,很温暖。

姐姐的味道。

“姐姐……”秀临回味着这香气,慢慢苏醒。

床前是一位有着茉莉花香的黑发女子。

“姐姐?”秀临抓住了女子的手。

那女子微微一怔,脸上的表情更加悲哀,通红的眼眶中充盈着泪水。

是相以沫。

她用手绢擦着眼泪道:“可怜的孩子啊。本来是跟姐姐开开心心来玩的,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啊?”

她也握住秀临的手,低声为他祈祷,希望这样能带给秀临安慰。不过她本人那副泪盈盈的模样恐怕不能给人带来安慰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她应该是被安慰的一方。轮椅后的夜月提醒以沫不要太激动,以防血烙发作。

秀临的视野渐渐明晰,猛然发现抓住的并不是自己的姐姐,一下子从床上挣起:“以沫姐姐。我这是……”

“你放心,这里很安全。创神大人会保佑你的。我们也会照顾好你的。”

秀临脑海还是一片空白:“照顾我?为什么?”印象中最后是在烧焦的树林中,在冰泉那里需找姐姐。不过这里怎么看都是在房间里。窗外的天全黑了,光线来自桌上的莲花灯,它把房间中染上了一层暗淡的金黄。

琴幸辉表情沉重地走进房间。

“幸辉哥哥。”

与初见时的光鲜亮丽相比,现在的幸辉多了些沉稳和知性。

“你姐姐的事情我们也很难过,也请你节哀。”

“节哀?”秀临歪歪头。

突然,似乎有一股潮水涌入脑海。

那是血潮。桂霭须弥的尸体横在冰泉池边,从脖颈的切面上,大股的鲜血涌出身体,将池面染成了淡粉色。

秀临眼前一黑,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夜月上前扶住秀临,将枕头垫在他背后让他坐得尽量舒服,然后说:“公子务必振作精神,殿下一定能尽快捉到凶手为菩萨大人报仇。”

干嘛说得像姐姐死了一样?那残缺不全的尸体怎么会是姐姐?

那么温柔的姐姐,笑容永远是那么透明而纯洁,还总是会无条件地答应祈愿者善良的要求,哪怕自己累得不眠不休。谁会狠心杀她那样的圣人?那一定是别人的尸体!

“你们仔细检查过尸体了么?”秀临显得非常愤怒,却不知发怒的对象是谁。

“这个……很不幸,那尸体爆炸了,什么也没剩下。”

“怎么会这样?”

“克制一下吧,我的震惊程度也不亚于你。有迹象显示,死者曾经和一个叫做大爱众生的邪族发生过战斗。你听说过这个名字么?”

“完全没有。”

“现在联修学会认定这个大爱众生就是凶手。不过,我探听了一些大爱众生的情报后,认为她不一定就是凶手……”

“我说了,根本就没听说过这个人,问我也没有用!”秀临表现出强烈的抵触情绪。

“嗯——你有什么别的线索么?”

“没有。”

“你为什么突然跑去冰泉啊?”

“因为收到了一张纸条……是夜月姐姐给我的,她说得应该更详细。”

“夜月说现在那张纸条应该在你身上,我能看看么?”

秀临双手在身上摸了摸,然后摇了摇头:“掉在哪里了吧,我根本就没有保存它的意思。”

“能不能好好想想?”

“对不起,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干嘛一个劲问我,我又不是犯人。太可笑了!呵呵,不,不,这简直……对不起,我有点混乱。幸辉哥哥,能让我单独呆会儿么!”秀临抱着头,手指伸进了自己那引以为傲的长发,猛然想起若是自己当初答应出家,说不定姐姐就不会来这剑仙山赴约了……一发狠,扯下了几绺。

“这……”琴幸辉被吓了一跳。

但肉体上的疼痛,似乎让秀临心里好过了一些。他的情绪又稍稍稳定了下来。

以沫握住秀临颤抖的双手,以防他再做傻事,同时责备丈夫:“你何必这么着急?就让秀临弟弟单独呆一会儿吧。”

确实,以现在的情况,什么也问不出来。琴幸辉无奈地点点头。

以沫对秀临道:“别担心,这里那么多仙人。而且幸辉是水之国最优秀的神官,没有他破不了的案件。凶手一定会伏法的。事情一结束,我们就把你平安地送回家去……”

“家?已经没了。姐姐是我唯一的亲人。”秀临撤回双手,低下头,把脸埋进双臂和膝盖搭成的小窝中。

以沫见到秀临这幅可怜的模样,眼圈顿时更红了。

琴幸辉急忙低声对妻子道:“情绪别太激动,我送你回房间休息一下吧,会没事的。”琴幸辉将妻子推出秀临的房间,吩咐夜月“守在门外,如有事情立刻向我报告”。

房门刚关起不久,痛哭声便清晰地传进背靠大门的青霜雪夜月耳中。

夜月不满地摇了摇头,戴上一副粉色的毛绒耳套,从裙兜里掏出一本黑色的小册子,口中哼着愉快的曲调,脚尖点着拍子,然后就用笔在小册子上把曲调记录下来,然后满意地点点头,嘴角微扬,一向死板的脸上此刻显得十分惬意。

痛哭因疲劳而逐渐变为抽泣,秀临抱紧了被子。

“怎么办?姐姐,就此离开我了么?这不是做恶梦么?这是世界上最糟的梦了。不,世界,已经塌了。”

我以后该怎么办呢,谁能帮帮我——要是哥哥们在就好了,他们一定有办法的。

“哥哥?”秀临一愣,眼泪因这个莫名其妙的单词而暂停下来,“我有哥哥么?”

“你还真是没用哪。”从床下面爆发出笑声,一听就是那种忍了很久后,再也忍不住了才会爆发出的那种笑声。

秀临吓得从床上弹起,将身体探出床外向下看,床下的人也正好探出头来,泪涔涔的娃娃脸对扒着眼睑吐着舌头的小鬼脸。

秀临惊呼着跌回枕头上。明妙影扒着床边,一翻身坐到床上,翻起的裙摆下,一双细白的腿十分耀眼。

“你为什么会在房间里?床底下?”

明妙影毫不客气地骑在秀临腿上,双手向前一摊:“我的‘隐形迷彩’呢?还给我。”

秀临猜她说的是那件变色纱,一时想不起来收在哪里了。

“笨蛋,弄丢了么?小心我亲你哦!”明妙影双手撑在床上,脸贴近,很生气的样子。

用亲吻来威胁,对秀临这个准和尚十分有效。

秀临慌张地向后蹭着坐起来,拼命地找那件宝物,一时间几乎忘记了悲伤:“不。没弄丢,我会还给你的。可现在……我有点……我有点混乱,姐姐她……刚刚……”

明妙影毫不客气地在秀临脸上捏了捏,好像想从那粉嫩的脸蛋上捏出水来:“你呀,优点就只有脸长得好看而已么?”

“啊?”秀临急忙抢救自己的脸蛋。

“看来那大名鼎鼎的人物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家伙嘛,培养出来一个鼻涕虫的小鬼。”看样子不超过十三岁的小女孩,却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

“怎样说我都好,不许你说姐姐!”一发怒,秀临就流不出眼泪了。

明妙影在秀临的脑门上一弹,发出很响的“空”的一声:“你是从佛之国来的吧,那你告诉我,死是什么?”

秀临摸着脑门,眼泪充满眼眶:“是……是轮回。”

“对啊,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你姐姐那么厉害,就算死了灵魂也会进极乐世界的,或者转生到大富大贵之家,你应该高兴才是。况且,死者是谁?还不知道呢。你又没去亲眼确认。没确认过的东西是什么?”

“是虚妄。”

“这不是知道得很清楚么?好好动动脑子。都多大了,还动不动就哭鼻子。”

“我才十三岁而已。”

“是啊是啊,十三就十三吧。我还有事情要办,快快把‘无形战衣’还给我啊。”

“‘无形战衣’?不是‘隐形迷彩’吗?”

明妙影神情一怔,故作镇定地把手一插,冷笑了两下:“我自己的东西还能记错名字?你倒有心情开玩笑啦……”

正在这时,秀临房间外变得异常嘈杂起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似乎是发生了争吵。

“你们这帮小道士,拦着老子干嘛!我又不偷不抢的,我也是你们孤辰师傅的客人,是来给菩萨搬行李的!”这嗓门?究魔王!

“你这妖怪,回自己房间去。天都那么晚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吗?”这个语气十分强硬,应该是剑仙山的弟子。

“不行,我现在就得亲手把这行李交给里面那位小兄弟。干嘛防我跟防贼似的,有这功夫,去抓那个大爱众生,或者去抓那个明妙影啊。”

明妙影一个激灵跳下床来,原地转了三圈,似乎在找藏身之处。忽然鼹鼠一样一头钻进秀临的被子中。她身材细小,趴在秀临腿上仅仅让被子稍微高起来一层,从外面看起来会让人误以为,是秀临盖了一层很蓬松的被子。

接着便是门上强烈的撞击声。“咣”,究魔王踢开房门,背着那个大大的包袱,正是秀临他们的行李。一名剑仙弟子倒在门边,门外还有不少剑仙弟子吆吆喝喝,手按剑柄,却不敢上前。

究魔王身子一弯,从比他要窄小的门洞中钻进房去。将大门一闭,用椅子顶上,回头一瞧,见屋中只是秀临孤身一人,便咧嘴嘿嘿一笑。大黑脸上一排白牙,甚是吓人。

“小弟弟,我是来给你送行李的。”

个头足有秀临十个那么大,脸黑得发亮,两只森森的尖角。原先在姐姐身后,看他前倨后恭,并不在意,如今只有自己,秀临不自主地浑身发抖起来,牙根打着哆嗦,说不出话来。忽然感觉腿上被妙影拧了一把,被窝里传来轻微的声音:“你乱抖什么!我的头都被你颠晕了。”

秀临被掐,疼得叫了一声。究魔王听得这秀临一声气势十足的大喝,登时身子一缩,紧张地四处张望,口中诺诺求饶:“别别别,别吓我,是我,小牛儿。无意冒犯,菩萨大姐你在哪?饶命!饶命!”等了片刻,见只是秀临一声惊呼,并没有菩萨身影,方才松了一口气。

他把行李向墙角一掷,然后一屁股坐在秀临床边,嘿嘿笑着道:“怎么样?小弟弟,牛叔叔来看你来了,开心吗?”

床板一斜,吱吱作响。

秀临一阵心慌,担心那妖怪发现藏在床上的明妙影,会出什么危险,于是一急之下,脸带怒容:“那边有椅子,别坐我床上!”

究魔王一愣,眉头微微皱了皱,就立刻舒缓开了,嘿嘿笑着搬把椅子坐到床边,拳头在秀临胸口上一捶:“干嘛那么见外?咱不是外人。桂霭须弥是你姐姐,那也是我大姐,咱算哥俩儿啊,怎么样?给牛叔叔透个底吧?大姐头这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秀临被究魔王这“友好”的一捶砸的咳嗽了半晌才喘过气来,心想:“原来他不信姐姐死了,还在怕我姐姐。姐姐,即使不在我身边,却仍然在保护着我。”一股暖意走遍全身,顿时感觉无需怕这妖怪了,“你,什么意思?”

“嘿——还跟你牛叔在这装蒜。”

“姐姐现在……不在这,等她回来,有什么事你直接问她好了。”

究魔王瞪大了眼睛连连点头:“对对对,就说嘛,大姐头怎么死得了。我+就是想知道,你姐姐现在藏哪啦?还是变身法装成什么人啦?突然来这么一下子,你牛叔心里没底。”

“我也不知道姐姐在哪?”

“那你知道什么?都悄悄告诉牛叔吧。”

“什么都不知道。”

“嘿——口风还挺紧。是不是还要我,给你提个醒啊?你们是不是收到了什么‘神秘信’啊?”那么粗的嗓音,再怎么压低声音都显得很吵。谈话的内容似乎引起了明妙影的兴趣,被子边缘偷偷拨开一个小缝。

神秘信——秀临想起“♡我们之间的约定,不要忘了哦♡”那封?

那不是姐姐用来欺负白添的恶作剧么?

见秀临稍一迟愣,究魔王哈哈大笑:“果然果然,你们也是为那事来的。别跟我老牛抢啊,这买卖我们做定了。结果你姐姐这一装死,害得我们的行动处处被监视着,根本什么都干不来啦。要是看见你姐姐,帮忙给求求情啊,别断了你牛叔叔的财路。”

诶?秀临心想,似乎我们的信和他的信完全不是一回事!

“究魔王叔叔,您收到的信是什么内容?”

听秀临这么问,究魔王登时警觉起来,一张黑脸上,瞪圆了的白眼圈分外鲜明:“这……别套我话啊。信,你们到底收到了没有?”

“收是收到了,但不知跟您收到的是不是一样。”

“那你先说你收到的那信是什么内容。”

不行,得想办法让这妖怪先说出信中的内容。

“姐姐看过之后,信就被处理掉了。内容嘛,没得到姐姐的允许,我不告诉你。”秀临不能说谎,所以只是把四件不相关的事连在一块说了而已。

“既然大姐有令在先,那还是我先说吧。”究魔王警惕地在屋里扫视了一遍,又趴在房门上听听外面的动静,然后弯下腰检查床下,确定没有异常,才凑近前,吐出三个字:“七厄珠。”

七厄珠?啊,明妙影提到过的那个七厄珠。

被子中的明妙影同时身体一震,从外面看像是秀临身体抖了一下。

究魔王见状,胸有成竹:“哈哈,小弟弟,你表情上虽藏着没啥变化,可身子抖个啥劲?”

“不,你的信跟我们不是一回事。”

“别骗你牛叔了。小和尚家的,说谎都说不利索,骗得了你牛叔?”

秀临心中苦笑,看来这妖怪认定了我们和他是同一目的。疯疯癫癫的,看来也不太聪明。心中对他的惧怕全无,于是敷衍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合作合作吧。七厄珠就藏在这剑仙山上,你我两家合力寻找。得手后,我四,你三。别看我们比你们多拿一颗啊,我们多出力就是了。有什么需要效劳的,叫大姐头尽管吩咐。”

“好,等我见到姐姐,就转达您的意思。”

究魔王长长地“诶”了一声:“你这态度是敷衍老子啊?你姐姐跟老子那么要好,你却看老子不起?”

这妖怪疯疯癫癫,不知他怎么想的。

秀临只知道不哄走这妖怪,明妙影就憋在被子里不能脱身。他是在是受不了腿上那麻痒的感觉,担心再不快点撵走这妖怪,自己的心脏就会被双腿上传来的兴奋感撑爆。

秀临声音一沉,装出些底气:“你们进展如何?凭什么和我姐姐谈合作?”

究魔王一乐:“这就对啦,像个做买卖的样子。谈谈条件吧,我这有一个你们利用不了的资源啊——孙猴子,我那拜把的小弟。”

究魔王的拜把小弟是谁?孙猴子?哦,那个齐天大帅孙圣王。听朋友们说起过,是姐姐和孤辰、究魔王三个联手剿灭了他。不过姐姐倒是绝口不提此事……

“他没死么?十年前。”

“嘿嘿嘿。那猴头刀枪不入,怎么死得了?被囚禁啦。这事你不知道,问你姐去。逮那猴头是我们四个合伙干的,老子我、佛帝、大姐头、孤辰老头子。那是费了老大劲啊,‘四方斗底阵’布得那叫一个……哈哈,扯远了。”

咦?释梵真帝也参加了么?没听说过啊。

秀临无暇多想,道“你亲手抓了你弟弟,还指望他帮你?”

“我这不是来救他了么。他一个作弟弟的,还能怪大哥我么?据我手上的神秘信讲,只有那猴头知道七厄珠藏在哪,还有使用的方法。”

“那信,信得过么?”

“不妨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那这猴妖现在在哪?信上说了么?”

“只说是被封印在这剑仙山上。有道理啊。你想想,为什么孤辰一搬到这剑仙山上,这山就一直被一股紫气笼罩?孤辰老小子有那么大仙根么?而且近十年孤辰功力大增,能够四处杀怪除魔,这是为什么?这都是他吸收妖力的结果啊。孤辰老道一直在借着这灵山的地气,转化我那结拜弟弟的妖力,吸食化为已用,错不了。”

孤辰仙人,会吸食妖力。这种事?

究魔王叹了一声,似乎是在同情那个被他亲手出卖的结拜弟弟:“为了救那猴头,我卯足劲在这山上搜了一整天了,一点封印术的迹象都没找到。我那美人儿小玉,那可是妖界数一数二的结界高手啊。当然,比不了太荒第一的封印术大师须弥菩萨就是了。不过,看来菩萨大姐进展得也不顺利啊,要不就不会藏起来暗中调查了。所以呢,合作吧,妖佛合作,天下无敌,太荒第一。”

秀临有些疑惑:莫非姐姐真是像他说的那样去查七厄珠的下落了么?可是,姐姐收集七厄珠有什么用?不如问问这老妖。

“究魔王,你们要七厄珠干什么?不是要释放灾厄,危害世界吧?血河、火雨、焚阳、不死、红蝶、神灭、魔变……这大悖我佛慈悲宗旨,姐姐是万不会同意的。”

“啧,把我老牛当什么人啦?破坏世界有什么好处?那是他妈神族爱干的事。我老牛就想发财。战神和天神不是想干仗么,老子就把这珠子卖给他们。正好,天、战两国的人都在剑仙山上,七厄珠到手了,立马就能和他们谈价钱。”

“虽不是你直接发动的七厄珠,但若战、天两国用那七厄珠的力量发动战争,也是你的过错。”

“你傻了不是。所以我要了四颗,双数啊,一边卖两颗,双方都有这牛逼玩意的话,谁还敢开战。这叫军事平衡,你不懂。没准将来世界永远和平,还得记上俺老牛一功呢。”

“这……”明白了。七厄珠,这种危险的武器,决不能落到这白痴妖怪的手上,也不能落到神族手里!现在姐姐不在,怎么办?

“姐姐要的,无非也是太荒的和平。魔王叔叔您的想法,姐姐大概会赞成的。”

“大概,什么叫大概啊?合则两利,分则两害,犹豫什么?可别让那明妙影小丫头片子得了渔翁之利啊。还有个什么大爱众生,估计也是为这宝贝来的……”

“明妙影?”这名字从外人口中说出,秀临有种心被揪了一下的感觉。

“是啊。”

“这女孩,明妙影,看她跟我差不多年纪,有那么危险么?”

究魔王诧异地上下打量秀临许久:“给你差不多?小弟弟,你今年多大?”

“我十三。”

“呸,谁信哪。我还以为自己永远十八,我老婆永远十二呢。呵呵。那小丫成名都已经有十年啦。专偷仙族的宝贝,尤其最近两年,害的孤辰损失惨重。嗯,是个邪仙的苗子,不能小瞧啊。”

“原来是邪族啊。”不是妖、魔什么的,还好。秀临喜形于色,实际上却对这“还好”二字的来由不明所以。

“怎么了?你想跟那小丫头合作?”

“没。没!”秀临连连摆手,心脏扑扑乱跳。

究魔王一下变了脸色:“我可声明啊,你们要是想跟她合伙的话,别怪我老牛不讲情面。要是碍着我老牛的生意,就算是菩萨大姐我也不答应。”

“好。我个人觉得跟魔王叔叔您合作是个非常好的选择。我会劝姐姐的。”

“你说的,算数么?”

“姐姐就听我的。”

“她就听你的?”究魔王将信将疑,想了想后,猥琐地眯起了眼睛:“哦呵呵,我就说嘛,菩萨大姐什么时候冒出来个弟弟。原来大姐头好这口啊,老牛明白。多在你姐姐耳边上给你牛叔美言几句啊,亏待不了你的。”

说着,究魔王从束甲裙中摸出一颗色子,塞进秀临手里。

“这宝贝给你啦,摇出一来就是幼女,二是少女,三是少妇,四是**,五是徐娘半老,六……以你的年纪,最好别摇出六来。看你手气啦。”究魔王说完,手指向秀临肚子上一戳,道声,“注意身体,我改天再来”。

秀临被戳得咳了一声,双手捧着那色子,凝望着,面红耳赤。

幼女,少女,少妇,**,徐娘……

“色鬼!变态!你的东西顶到我啦!缩回去,缩回去!”明妙影激烈地抗议着,双手在秀临腿上一拧,秀临淬不及防,疼得叫出声来。

究魔王刚离开椅子,忽听秀临惊叫,其中还有女孩的声音,不禁大为疑惑,看那被中鼓鼓囊囊,动静异常,一抬手,扔掉被子。

被子下面除了秀临本人,别无他物。

究魔王还待要仔细检查。门外正好传来激烈的呼喊声,还有撞门的声音。门被斜顶着的椅子阻住,两下之后才撞开。

冲进来的是琴幸辉,背后紧跟着的是夜月。

究魔王嘿嘿大笑:“别紧张。俺就是来送个行李,干嘛那么怕我啊?我老牛特别好说话,没准将来大家还能谈生意呢,呵呵呵呵。”

说罢,旁若无人,大摇大摆地离开房间。

“你没事吧?”琴幸辉过来查看秀临的情况。

秀临在腿上空挥了几下,然后安心地笑笑,坐到床边。

“幸辉哥哥,谢谢你,我没事。”他甜润的脸上充满令人踏实的笑容,仿佛是完全不在意那号称火焰灾主的妖王。

这态度让琴幸辉有些惊讶和佩服。

“这妖怪来干什么的?”

“他不相信死者是姐姐,想从我这里打听姐姐的情报。因为他的目标是从剑仙山上偷走七厄珠,他怕姐姐会坏他的事。”

“七厄珠?”琴幸辉纳闷,这东西难道真在剑仙山上?

“没准姐姐真的在暗中调查这件事。如果这么危险的法宝真的在剑仙山上,姐姐是不会坐视他落到妖怪或天、战两国手中的。”

菩萨的被害,还牵扯了此等内情么?

琴幸辉示意秀临暂停谈话,打发夜月去陪伴相以沫,然后关好门。窗前桌上的莲花灯,灯芯已经烧了一半,房间内的灯火暗了许多,显得幸辉的脸比之前深沉。

琴幸辉坐到床边的椅子上道:“可是菩萨没有必要装死啊。如果七厄珠在山上,菩萨想保护这宝物的话,有很多方法不是么?比如提醒孤辰啊,监视究魔王和天、战神官啊。”

“姐姐事先没跟我讲过,我对她的计划一无所知。也许这是她临时产生的计划,没来得及对我说。但姐姐无论做任何事都是有理由的。”

“那冰泉边上的尸体又是谁呢?”

“不得而知。但必定是姐姐伪装的。姐姐会变身术,随便怎么弄个障眼法都可以啊。”

幸辉一时无语,怎么想都觉得秀临的解释太牵强了。仅仅是装死的话,没有必要制造那么惨烈的战斗现场啊。那威力无穷的九阳耀世,也绝非普通物件可以封印得住的。伪造的尸体既然能作为封印容器,则必定是事先精心准备好的法器,绝不可能是如秀临所述那般临时做出的。

但琴幸辉并没有提出质疑。因为他发现秀临的气色明显比之前好了很多;简直是判若两人。如果这种解释对他来说是一种安慰的话,那就由他去吧。

秀临看幸辉并不反对,便道:“幸辉哥哥,你刚才不是也说,那个嫌疑者大爱众生不太可能是凶手么,理由是什么?”

“哦,大爱众生被认定为凶手的原因,一是动机,百年前一场辩论之后,你姐姐胜出,成为了菩萨;而大爱众生的菩萨名号被人遗忘,教派解体;从结果上看,就是你姐姐抢了她菩萨的职位。二是手法,大爱众生最擅长的招数九阳耀世,被发现封印在了死者体内;死者的尸体爆炸,正是因为死后封印效力减弱,九阳爆体而出。”

琴幸辉正要解释为什么他会质疑大爱众生行凶的可能,却发现秀临喜上眉梢。

“这么说来,这两点不是完全站不住脚么?我们佛国的人,对名誉和地位看得不会那么重。况且当菩萨非但没有一点好处,反而要受更多的戒律,接受普通人的祈愿。非常累非常辛苦,姐姐经常忙得不眠不休啊。而不当菩萨,也可以行菩萨事:度无边众生,断无尽烦恼,学无量法门,成无上佛道。大爱众生并没有失去什么啊。至于因教主输掉一场辩论就丢失信仰的教徒,我看这大爱众生也不至于为了他们,把仇记在姐姐身上。”

“我倒是觉得,这种仇恨产生时,一时冲动杀人很有可能;将仇恨持续了一百年,再来杀人,这就太难以想象了。因一场辩论产生的怨恨绝不可能持续那么久。”

“而至于手法,其结论不就更荒谬了。既然九阳耀世是大爱众生最得意的招式,被封印住了,那不就说明是她打输了么?那要怎么杀人啊?从来没听说过决斗中败者杀死胜者的道理。”

“除非发生意外。”

“姐姐不会让这种意外发生的。”

虽然秀临可能没意识到这番推论是建立在死者就是桂霭须弥的基础上,但幸辉不得不承认,他的推理还是很有道理的:“虽然只是猜测,但我赞同你的说法,‘凶手不是大爱众生’的可能性远比‘凶手是大爱众生’的可能性高。”

“况且作案时间也很有问题。”秀临意犹未尽,补充道。在他看来,否认了凶手的存在就等于否认了行凶的存在,等于姐姐未死。

“时间?”幸辉想了想,并未觉得有什么疑点,“挑菩萨落单的时间,应该正合适啊。”

“不,这里那么多仙人在山上,说不定有谁路过寒林……比如那个色狼仙人。行凶时被发现就不好了,凶手很可能报不了仇还把自己赔进去。要等姐姐落单的机会有的是,大会结束后,我们回国时动手不更好么?凶手难道有不得不现在动手的理由?”

“这么说来时间上确实存在有疑点。但反之,如果凶手真的存在不得不现在动手的理由,会是什么理由呢?”

“这就难猜了。要是有目击者就好了……对了!白添在哪?”秀临总算想起了他的好友。

“是说你从山上摔下的那位朋友么?从大会开始以后,他就和菩萨一起离开了,之后就没见过他了。”

“案发时他应该就在姐姐附近才对,若能找到他估计能了解到不少线索……”

“我已经拜托剑仙山的弟子留意寻找了。找人这种事,我一个人实在是无能为力。”琴幸辉贵为神子,竟然为没能帮上秀临这个毫不相关的人而露出明显的愧色。

秀临又想了想,问:“联修学会这么多仙长当中,就没有会占卜课算的仙人吗?”

“应该有,但占卜不是百分之百可靠,岂能作为证据啊?另一方面,忘乡会长决定联修学会不要深入涉及此事,只是敷衍地在调查案件而已。会占卜的仙人们大概也和忘乡持同样想法,不愿太多的牵涉其中,也担不起占卜错误的责任。”

“现在线索不足。”

“我也为此头痛,正考虑要不要去拜托孤辰仙长。我父和他还有些交情,希望他看在同是三杰的父神的面子上,能施以援手。”幸辉苦恼地揉了揉眉心,一抬头,却发现秀临十分出神地望着自己。

“幸辉哥哥……”

“怎么?”

“你不是正在和以沫姐姐蜜月旅行么,公开身份卷入此事不是会很麻烦么?”

“麻烦,当然会有一点啦。”

秀临呆呆地望向琴幸辉:“为什么为了我的事那么卖力?明明一山的仙人都在袖手旁观。”

幸辉觉得现在的秀临需要一个亲切的解答。

不尽快抓住凶手,就得在这结界内耗上三天,我想带着以沫尽早离开——这回答太现实了。

夺取别人生存的权利,这是创神大人所不能容忍的——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还是舍弃掉吧。

“连这点正义感都没有的男人,你以沫姐姐可是看不上的啊。”琴幸辉拍拍秀临的肩膀,又将那可怜的孩子向怀中搂了搂,希望自己的体温能给那肩头发颤的躯体带去些许温暖,“确实没有证据表明死者就是菩萨本人,你那位朋友白添应该也不会有事。好好休息吧,一切交给我。如果你想起什么线索,或是需要帮助,你尽管来找我就是了。”

亲切可靠,风度翩翩,举止优雅,充满正义感——秀临觉得,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哥哥,肯定会非常幸福。难怪“桂霭姐姐”会要我和他好好相处。

“桂霭”……姐姐?不对,“桂霭”?姐姐不是这个名字。姐姐叫什么名字来着?诶?是“桂霭”没错……吧?为什么觉得有种陌生感。为什么我会刻意在姐姐前面加上“桂霭”?

秀临心口一紧,头中隐隐作痛。

蟾宫玉寒这个名字猛然闪现了一下。秀临急地闭上眼睛,诡异的场景涌现出来。那是一片热得发烫的大海,猩红粘稠,酸楚的味道涌入他的鼻中口中。天空一片黑,又像是倒悬的另一片黑色海洋。一个可怕的笑脸,在漆黑的海洋中涌动。那个笑脸看不清,却无故地感觉是那么逼近。

就在同时,整个房间摇动起来。

地震?

并不算剧烈,仅仅是能让桌上的灯火左右摇曳的程度而已。

琴幸辉扶着额头突然起身:“不好,以沫可是从来没经历过地震的啊,我得去看看她。对不起,失陪了。”他急匆匆——甚至是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房间。

头痛,严重的头痛,从眼睛直贯脑后。

房门在身后关闭后,幸辉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身体跌了下去,勉强只能维持住半跪的姿势。右手托住眼睛,仿佛不这样做那痛疼就会将眼珠从眼眶中推出来。

铿、铿、铿……

黑色的长靴在石头的地面上敲击出清晰的节奏。

一名面貌冷艳,身材傲人的女子缓缓来到独自忍受着痛苦的琴幸辉面前。细直的双腿被黑袜覆盖,从紫色的高开裙袍下伸出。突然高高一抬,左脚踏在了半跪着的琴幸辉颈后。

幸辉无力反抗,声音颤抖:“为……为什么你还会出现……我以为已经……”

“以为什么?”女子的脸上泛起傲慢的冷笑,黑色的眼睛中目光阴冷,“以为把本宫封印住了,是么?就凭你,能把尊贵、美丽、伟大到极致的本宫封印住了是么?痴心妄想的弟弟哟,哼。”

“别再来烦我了。我、我是琴幸辉,是水神靖海之子,水国神学院的神官,以沫的丈夫。我已经不再是你的傀儡了。”

那女子却不理会琴幸辉的说辞,托起他的下巴,嘴角勾起不屑的笑容:“那么久没见了,连一句招呼都不打么?”

琴幸辉的头痛渐渐缓解下来。眼前的女子面貌更加清晰。那张熟悉的脸,依旧孤傲而冷艳,丝绸般的黑发直直地垂下,耳际可见灿烂夺目的珠坠。

尊贵的水神之子,神学院最优秀的青年神官,世界首富家的乘龙快婿,唯独没法忤逆眼前这个人的意愿:“姐……姐。”

“哦?你平时不是那么称呼本宫的吧?”

“蟾宫姐上。”琴幸辉把视线偏开,不敢直视对方。

蟾宫玉寒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将琴幸辉一把推到墙上。

“还真是个没用的弟弟呢,本宫死了,你反而不敢违抗本宫啦?”

琴幸辉背靠着墙,用逐渐恢复力气的身体支在墙壁上,努力调匀呼吸。

蟾宫轻蔑地“哼”了一声:“没用的家伙,论战斗和智慧都不够格当魔王呢。之所以把你当做接班人来栽培,是因为三个弟弟中只有你有当魔王的志向,仅此而已。现在你连这志向都没了么?一个被遗忘之神的义子,一个只能勉强自保的国家,一个残废短命的妻子。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琴幸辉不敢在这个人面前抬起头来:“不,姐上,请不要这么说。一直以来,是我错了。我说过要当魔王,那是因为从没想过能有今天这样的生活。我发现,现在这样的生活才适合我。而且我爱以沫,不在乎她的身体如何。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很幸福。这难道不是你期望的么?”

“叛徒,借口!”蟾宫一掌拍下,落在琴幸辉脸颊左后方的墙壁上,阻止了不肖弟弟的狡辩,“你知道本宫是不会容忍背叛的。所以你的妻子才会患上那种病——那是本宫的诅咒。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她体内的血液一天比一天少,不可逆转地衰弱下去,最后带着对你的怨恨死去吧。逃不掉的。不过,你倒是可以获得一笔遗产,或许那才是你想要的。”

蟾宫嘴角上勾出些许赞许的笑意。

“住口!”琴幸辉怒容乍现,“你真的是姐上么?真正的姐上用死才换来了我如今安稳的生活,我能做的就是好好珍惜它。”

“哈哈哈哈哈——本宫救下你是希望你给我报仇。沉睡的魔族都在等待你的号令,复活本宫的钥匙就在你的手上。要是不想让我复活的话,干嘛收集那些‘材料’?”

“那……”琴幸辉迟疑了一下,“那是为了不让它们落在别有用心的人的手上。”

“哦,是么?”蟾宫在琴幸辉面前来回踱着步子,脸上挂着不以为然的笑容,“本宫还以为你在等待时机使用它们呢。机会来了,不是么?桂霭小妮死了,‘七厄’的封印吹弹可破,储存着本宫能力的‘冥火’正在徐徐燎原。行动吧,说不定等你成功后,本宫可以考虑解除以沫身上的诅咒。”

“我要是那么做了,以沫绝对不会原谅我的。”

“哼,不可救药。幸好本宫不止有你一枚棋子。要是他们做的比你好的话,你魔王的位子可就保不住咯。”

“胡说!根本没那回事!你说的都是一派胡言。甚至连你本身都不存在……你只不过是我的幻觉!滚!从我脑袋里滚出去!”琴幸辉胡乱地挥着手,驱赶这蟾宫玉寒的幻影。

蟾宫退开几步,嘴角邪恶地向上勾起:“幻觉?幻觉能做到这种事么?”说着,手向天空一指。

夜晚的天穹完全不可见了。

红色的雾气遮蔽了被紫色结界覆盖的天顶,隔绝了白月和青云,只留给大地无尽的猩红。

而那红雾像有生命般地跃动,重重叠叠向正行宫压来。

“那是什么?”

正在琴幸辉惊异之时,赤游带着众多的剑仙弟子闯到秀临的房前。他们的到来使蟾宫玉寒的身姿消失不见了。琴幸辉感到头疼顿时缓解,身体的力气也完全恢复了。那感觉就像刚才做了一场梦。

“那妖怪还在闹事么?”看赤游手按剑柄怒急交加的样子,应该是冲着究魔王来的。

一名女弟子无意间发现了什么,指着上方惊呼一声。众人都向天空望去。

天空的颜色变红了,跃动的红色烟雾沉沉压来,仿佛是有一只大手向着剑仙山结界内撒下一团红粉。红雾在跃动,每一个红色的颗粒都在跃动,它们不是水滴或烟尘,而是一只只扑扇着鲜红翅膀的蝴蝶。无数只蝴蝶,整体看上去,像一层抖动的绸缎般降下。

“红蝶?”“怎么那么多?”“不要靠近!”众人都对这现象无所适从。

忽然从浓雾中穿出一名白袍的仙道,仓皇降落在众人之间,胡乱地拍掉身上附着的蝴蝶。红斑从衣服内侧渗出,摊开成各种异样的形状。两行鼻血也从这位仙翁的鼻孔中淌出,看上去甚是恐怖。

那仙道扑住赤游道:“那蝴蝶吃人?别见仙长和旷华仙长都被它们吃光了,连骨头都不剩啊!你师傅呢?快去找孤辰仙人,找会长求救啊!快!”

赤游还在发呆,红蝶形成的大雾已经降下地面,向着众人收缩。一声凄厉的惨嚎从雾中透出,呼唤着:“大师兄,救命!”

“这声音?小圆师弟,是你吗?”

回应的是一连串惨嚎,宛如五脏六腑都被拉碎时才能发出的凄惨音调,向众人传达着危险的信号。然后这声音本身也被无情地撕成碎片,最终消失不见。

红雾逼近,虫海密集、跃动,让人眼花缭乱。四名剑仙弟子脚下一软,已经跌坐在地。虫海立时淹没了过去,把两名无力逃跑的剑仙弟子连同那浑身是血的白袍道士一同吞没。

“哗啦”一阵急响,一排水浪围着众人回旋了一圈,将逼近的虫海冲散,却已然不见了刚刚被虫海淹没的那些人。

琴幸辉单手提着一个水球,向着红蝶中抛去。那水球落地炸裂,崩开一大片空地。他厉声对赤游道:“快进房间,隐蔽起来!封锁门窗!”

赤游首先从慌乱中镇定下来,带着周围几名弟子冲进秀临的房间。然后和琴幸辉一起,连拉带扯地将两个腿脚发软的家伙拖进房间。

琴幸辉将众人送入房间,从外面急掩房门。赤游喝道:“你不进来?”

“我要去以沫身边。”

“太危险了,我陪你去!”

“你留下来照顾秀临,等待孤辰、忘乡他们来救援!”

“秀临,菩萨的那个妹妹么?好的,明白了。”赤游想起菩萨的恩情,神色一凛,从内侧将房门紧闭。

幸辉一挥手,甩出一道水墙推开蝶海,周身覆起一层薄冰,然后向着他和以沫的客房急冲。

红蝶密密麻麻,驱之不尽。噼噼啪啪撞在脸上,使得琴幸辉睁不开眼睛,只得虚着视线,凭方向感寻找自己的客房。

他心中惶惶:“居然仙人都被吃得连骨头都剩不下——红蝶噬骨,不正是姐上临死前的诅咒么?七厄之一。莫非此事真与姐上有关?”

情况紧急,顾不得多想,他用所能及的最快速度赶回了自己的房前,甩掉了冻死在身上的蝴蝶,冲进房中,需找妻子。

卧室内,床上的以沫却全然不知危险。她面带惊讶地望向了几乎是破门而入的幸辉,然而并没太过在意,因为她急着要向幸辉展示她食指上的东西。那里正停着一只红色的蝴蝶,那张开的翅膀上的图案正如一张血红的笑脸,正对着幸辉露出恶意的嘲笑。

以沫那双因菩萨死讯而哭得通红的眼睛,望向红蝶时却是充满自豪和惊喜:“幸辉,你看,不怕人的蝴蝶。莫非是把我当成花了?”

琴幸辉盯着那毫不知情的妻子,不知所措,生怕稍有不甚惊动了那蝴蝶就会伤害到妻子。他眼神扫过屋中,发现窗户竟没有关,难以计数的蝴蝶已经翩翩舞动着晃进屋中,向着以沫靠拢。而相以沫却是更加欣喜,伸手去接。

“住手!危险!”琴幸辉甩出数支冰针,准确地射中了最接近以沫的几只蝴蝶,然后不顾一切的飞身上去,冲抢以沫手指上的那只。

夜月就站在床边垂首侍立,轻抬着眼皮似乎正在欣赏红蝶的舞姿。当看到幸辉奇怪的举动后,瞬间眼神一怔。长裙一甩,将涌进窗口的蝴蝶尽数纳入裙下,同时双手迅速地将窗户紧闭。一阵金属交错之声“铛铛”响起,无数红色的蝴蝶碎片从裙脚下飘落。

于此同时,琴幸辉也将妻子手上的蝴蝶抓下揉碎,牵起她的手,查看是否受伤。

无事,太好了。

而以沫则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眼波闪动,似乎要落泪的样子。正要发问,一只细小如花瓣的蝴蝶从三人的眼前飘过。

明明都被消灭了,这只从哪里来的?幸辉一惊,掀开被子。

几只如梅花瓣大小的蝴蝶,拖着扭曲的翅膀,正在床上爬动,速度奇快。一愣神的功夫就爬到枕头上,床单上留下一条笔直的红痕,宛如残血。

这恶心的东西绝对不是蝴蝶!

琴幸辉一掌将这几只蝴蝶碾碎,掌心便染上了粘稠的红色液体。

真的是血?这些虫子体内怎么会有血?莫非……

幸辉沿着从蝴蝶身上拖出的红线,向以沫身上望去,发现源头是以沫腰部洁白的睡衣上,一个暗红色的圆点。

被虫咬了!

以沫却还是不明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幸辉指在那血点上:“那虫子是不是咬了你,疼么?”

“没什么感觉啊。”以沫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在向幸辉微笑。然而当幸辉的手指在伤口的位置按下去的时候,强烈的刺痛让她叫出声来。

幸辉也感觉到了按压时的异样,急忙掀开睡衣,发现伤口的地方已经肿起了一个鲜红的小包,红色的丝状纹路自肿起处蔓延开来,在以沫雪白柔嫩的肌肤上,织出一张杯口大小的网。

“这是什么!”以沫睁大了惊恐的眼睛,眼泪瞬间盈满了眼眶。

幸辉向夜月嚷道:“蝴蝶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就在殿下进来前没多久。”

“中毒?不可能这么快啊!”

“如果是毒素的话,让夜月来处理。”夜月跪到床边,双手扶住患处,道声“失礼”,正要去吸毒,却发现伤口的肿起已经不见了。

伤口已经愈合了。但那蔓延的网状红丝却扩散到了巴掌大小。

“不,不对,不是中毒,没有毒能扩散得那么快。简直像是被吸收了一样。”幸辉身为神官和魔族王子,接受过专门的医疗训练。这样的被虫咬后的伤情还是闻所未闻。

夜月似乎想到了什么:“殿下,这蝴蝶不会是来自……”

琴幸辉恍然大悟,脸色变得极为严峻。

血烙的患者除了要忍受身体一天天不可逆的衰弱和承担活不过十九岁的命运之外,还要承担另一个风险,那就是绝对不要被魔族的“魔素”所“感染”。凡人一旦经由某种途径感染上了魔素,便会逐渐变化为听命于魔族命令的怪物,称之为“魔变”。而血烙患者的魔变,速度极快,必定会在一天之内完成,快者甚至只需几个小时。

因为魔族已经几乎灭绝,且魔主灭亡后十年间未发生过一起“魔变”,所以“魔变”这个单词已经渐渐被人遗忘。而血烙也被单独作为一种弱体症对待了。

就连琴幸辉竟也一时忘却了血烙与魔变的关联。现在看来,以沫身上的症状确实非常切合魔变的征兆。

能解除这种魔变的唯一方法,就是从魔族主宰者那里得到“免除”。但在魔皇森楼、魔主蟾宫相继灭亡之后,魔族已经没有主宰了。

换句话说,发生在相以沫身上的魔变,无解。

琴幸辉的心一凉,陷入长时间的失神状态,甚至没有理会以沫惊慌的质问。

“怎么了?我中毒了么?很严重么?”

“不,没事。”琴幸辉缓过神来,摇摇头,对以沫温柔地笑了一下,接着在她的伤处按了按,问,“还疼么?”

“完全不疼了。”因为是腰部,所以会很痒,以沫被戳得笑了一下,眼泪飞出眼眶。

琴幸辉露出了让人安心的笑容:“那应该并无大碍。”

“是我太不小心……又让你担心了。”以沫自责地摇了摇幸辉的手臂。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让仙人们来看一下吧。”

“为了这种小事?”以沫脸色一红,心想,伤口可是在腰上啊……我最近偏偏又胖了。

“以防万一嘛。夜月,好好照顾以沫,守好房间,一只毒虫也不要让它飞进来。我去去就回,这期间不要让任何外人进来,以防将毒虫带进来。以沫,你好好休息,我马上就回来。”

“哦?”以沫疑惑地皱起了眉头。幸辉不待她检查伤口,就将她的睡衣重新穿好,盖住了那已经蔓延到扇子大小的红色血丝。他扶以沫躺下,又把被子盖严。好像下一步就是要强迫以沫立刻入睡一样。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以沫双手从被子中探出,抓住幸辉的手,低着脸,刚才的羞涩神情已经不见,余下的是明显的惶恐不安。

“不知从哪里飞来了大量的毒蝶,在它们退去之前,千万不要出屋。”

“那外面岂不是很危险?不要走,陪我。我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菩萨那件事还没完,现在又闹虫灾……莫非这之间有什么关联……”

幸辉为自己没能避免妻子的不安而自责,轻轻拂过以沫那惹人怜爱的脸颊,一吻:“别胡思乱想。这异常不会持续太久。我现在去找仙人帮你治疗毒虫的咬伤,马上回来,外面的蝴蝶还没能力伤得了我。”

“幸辉。”

“什么?”

以沫闭上眼睛,在幸辉脸上回吻了一下:“不要怕我担心而隐瞒什么。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有勇气面对。连血烙我都不怕,我很坚强的。因为我有你在,这就够了。有什么困扰的话,你也应当让你温柔的妻子为你分担,不必独自承担。”

琴幸辉难为情地怔了一下:“怎么突然说这些?”

以沫脸色一红,双手松了松,让琴幸辉将手抽了出来。幸辉将窗户用冰封牢,又悄悄对夜月嘱咐了些什么,匆匆离开了房间。

真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以沫用被子盖住脸,以极低的声音喃喃了一声——

“骗子……”

琴幸辉离开卧房,在厅中,迎面遇到了满是嘲讽笑容的蟾宫玉寒。

“怎么样?本宫提出了证明自身存在的证据,够让你信服么?要么让本宫复活,要么你自己成为新一任魔王。两个‘免除’你妻子的魔变的方法,任你选择哦。”

琴幸辉心中难以遏制地动摇了一下。但他立刻摇了摇头:“以沫是不会接受魔族的。恢复魔族身份同样是失去她。我不再是你的傀儡。我要以神官的身份守护她,哪怕是要与你为敌,甚至是与魔族为敌。”

蟾宫轻蔑地昂起头,冷笑着:“那你最好快点行动。你以为这间房子能挡住魔蝶多久?攻防游戏的话,你几时赢过本宫了?”

“这次我会赢。”琴幸辉向着姐姐愤怒地挥出一掌,一把冰锋飞射蟾宫面门。蟾宫玉寒的身体化作无数红蝶散开,布满了大厅。冰锋深深刺入后面的墙壁。琴幸辉用神力冻住了所有蝴蝶,让它们坠地摔碎,然后冰封了厅中的窗户缝隙,急速冲出房间。

虽然此时非常担心以沫,但没有别的办法。幸辉想过带她一起冲出虫海去找仙人求助,但太危险了。这重重叠叠的虫海,简直像巨兽的肠道。即便不会伤害到以沫的身体,也一定会给她的内心造成重大刺激。

静等救援是最稳妥的选项,但那些自恃清高,实则无情的仙人们很有可能不会救援他们。况且以沫已经感染了魔素,开始魔变。那红肿的快速消失,红色血丝的迅速蔓延,都表明发生在她身上的是一场急性魔变,没有时间静等救援了。

时间的枷锁套在幸辉肩上……理智告诉他独自去向仙人求援是最为可取的行动,但感情却试图劝说他陪在妻子身边。

“啊——”

撕心裂肺的惨嚎在虫海中穿过。一个人,一个被红蝶布满身体的人,在前方来回翻滚、扭动。琴幸辉上前企图营救,但当他靠近时,红蝶散开,那被包裹的人完全不见,仿佛从一开始那就是一个红蝶拼凑成的人形而已。

完全被吃了,一点不剩。

幸辉心中骇然。

“不,不行。如果这些毒虫是刻意针对以沫的话,恐怕在魔变完成之前,小屋就已经被红蝶攻克了。实在放心不下,怎么办?果然还是应该和以沫待在一起,等待救援么?”

琴幸辉因心神不定而停下脚步,然而不远处的一个怪异东西让他更加心惊。

在重重蝴蝶交织的迷雾中,一个如猫大小的物体正在地上爬动。鲜红色的,窄而长的蝴蝶翼覆在地上,四角上各有一只钩爪扒住地面。拳头大的脑袋上,长长的口器像蜥蜴的舌头一样吞吐伸缩。

这是什么怪物?自身发生了魔变的血蝶么?

而且不止一只。

锋利的钩爪敲击、滑蹭地面的声音在周围游走,数量绝对不下五只。

更让人恶心的是,面前的那只怪物用它那无数双复眼组成的一对球状物,直直地盯着琴幸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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